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藤蔓下

中国矿业报 0评论 2024-11-29

  ◎  张  艳

  “鼻子忒贼。”——我在村里落下了这个名声。

  一到饭点,二奶奶拉风箱的呼嗒声便响起来,灶上大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,高粱米军团正在作战,战斗异常激烈,一些残兵败将开始焦糊,呛得我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。再闻,大娘正用热油炸葱花,大娘讲究,每顿饭都要像模像样,今天她除用葱花做了炝锅面外,一定还做了凉拌菜,而且菜头还淋了一圈香油。那时香油金贵,不是家家能吃到的。

  比如我家,别说香油了,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荤腥了。清早,还没睁开眼,鼻子一翕,就知道母亲又整了一大锅地瓜粘粥。

  老牛正吃草,它有点惨,草料里什么都没有,甚至一把麦糠都没有加。忙完秋,地一歇,父母便断了它们的料豆和麦麸。花狗还饿着,拴在脖子上的铁链哗哗响。鸡和鸭倒勤快,自己丰衣足食,在仓房的麦秸垛前深刨细耕呢。

  这些,都是我的“贼”鼻子,从清凛凛的空气中闻出来的。

  鼻子贼,意思是灵,我天生的。听母亲说,一生下来,我不哭不闹,小鼻子扭来扭去,闻这闻那,一会就吃上了奶。鼻子灵也有麻烦,就是管不住嘴。对气味,仅凭鼻子一张一翕便可探究出其家底。除了鼻子贼外,眼睛也毒。我一眼就能看出黄褐色茎秆掩护下的瓜即将瓜熟蒂落,酸酸甜甜的气息若隐若现。我能从泛黄的蔓草中找出同色的甜芦根,还能辨别坚硬的百香果,青绿壳里诱人的香气就要一爆而出。我听力也好,与其说是天生的,不如说是嘴馋练出来的。偷吃饭橱里的白糖,一边搬凳子一边支棱着耳朵听侧房里母亲的动静,她总是把糖罐子放到我够不到的角落,还说小孩子吃糖长蛀牙,分明是舍不得嘛。不过,这难不倒我,我每次都能得逞,虽然有时凳子歪倒,磕得头肿起大包。

  最好吃的还是瓜果。首数西瓜,绿皮红瓤,汁液甜美,解渴消暑。嘴一触上甘美的汁液,再也把控不住,拼了命地啃,直到吃得肚子撑得圆圆的,打着饱嗝。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瓜。

  南瓜被我们称作倭瓜。好像清风只是吹拂了一下,南瓜秧就铺下一地浅笑的花,这厮太能长,一条藤打天下,蔓须一天不见就是另一个样子。南瓜会开出密且硕大的谎花,也许它们忘了结果本身这件事,觉得开花才最值得炫耀,大大咧咧,你开完,趴下,我开。一拨又一拨,他们对着太阳憨憨地笑,以为这样很安全,但又怎能逃得过农人的火眼金睛,一扭一掐就进了筐里,惹得黄蜂追着去了蝴蝶追着来。不多时,花们下到锅里,便噤了声,收了形,饭桌上多了一道清炒黄花。南瓜蔓的端头,剥掉丝,盐水一渍,开水焯后凉拌,配上小蒜苗,有泥土鲜湿清香的气息。

  秋后,瓜蔓仍是没心没肺地长,一下霜,它们才撤退,一副老祖母的样子。

  跟南瓜同样能挡饥饿的地瓜,我们习惯叫山药。地瓜有红皮白皮之分,其瓤也有红粉白之别。前者水分多,适合生吃和煮粥,后者甜糯起粉,适合晒存或磨成面。

  屋外寒风刮得紧,手里捧着一个烤得冒油的地瓜,边倒来倒去暖手,边撕开外皮,一小口一小口地吃,是多少个寒夜难忘的温馨记忆。自然天成的美味,实非笔墨所能形容。

  丝瓜一副小家碧玉的俏模样,长身玉立,脸长得好看,身材又好,真是没办法。精心地扶它们攀上细细的竹竿,招摇过市。麦秋回家,看见谁家篱笆上爬满丝瓜秧,已呈覆盖之势,有模有样,昨夜下了一点雨,叶片上水淋淋的,鲜嫩翠绿,向麦田张望着……

  经历一茬一茬瓜果的生长与收获,反复地吃了一季又一季的西瓜、地瓜、丝瓜、南瓜……黄泥、草根、藤蔓、瓜果如宝石装饰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。现在,若问我还能不能准确地认出这些植物,叫出它们的名字?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:当然能。

  藤蔓下的世界,像是一幢关于爱的碑刻,一刀一刀刻在我的味蕾上,是魏碑,是汉隶,也有可能是酒醉后的一纸行草,肆意抒发,永远镌刻在了我的心灵深处。

  (作者简介:张艳,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驻会作家,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,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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