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  小凡

　　西伯利亚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冷。

　　这是我到达伊尔库茨克后的第一感受，毕竟这个西伯利亚最大的城市，也是有夏天的。来来往往的行人穿过火车站台，蓝色的安加拉河则穿过整个城市。这条从不远处的贝加尔湖源出最终又汇入叶尼塞的河流，正在和我一样重复着一场孤独的旅途。

　　这是一座略显衰败的工业城市，有轨电车缓慢地行驶着，车体上还印刷着内蒙古的旅游广告。李健那一首旋律动听又散发着忧伤情绪的《贝加尔湖畔》，让人们熟知了它，也带来了更多观光的游客。

　　旅店散落着几本英文版的《孤独星球》，其中有一本就是写中国的，封面印着一个站立着的兵马俑像。餐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很美的瘦金体千字文：天地玄黄、宇宙洪荒。故乡的文字让我拉近了和这座城市的距离。旁边的另一幅画，是冬季结出蓝冰时的贝加尔湖，那是一种孤寂且寒冷的蓝色。

　　这是一个比圣彼得堡还古老的城市。去贝加尔湖的车要到城市的另一头去乘坐，从途中穿过的那些无名老旧木屋可以看出这座城市往日的面貌。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，厚厚的木质门窗帮助他们抵御着寒冷，而那些窗户、门框边缘繁复的雕花，赋予了房屋更多的生命。

　　略显拥挤的车上聚集了世界各地的背包客，他们的喧嚣构造成了另一种寂静。这更像是一辆乡镇之间的通勤车，三三两两的人不时在途中上车下车，徒步走向森林里的小木屋。连绵的松树林和桦树林仿佛是没有尽头的，我们就安静地行驶在普希金、托尔斯泰、屠格涅夫、契诃夫、肖洛霍夫笔下的俄罗斯大地上。

　　贝加尔湖畔立起的石碓。苏碧青 摄

　　虽然看过了很多湖海，但是初见贝加尔湖的那一刻还是很惊喜。窗外豁然开朗，车内无人言语，眼里是无尽的蓝色，远处的山峰上还有皑皑白雪，海鸥飞旋在粼粼的湖面上。贝加尔湖的水质在全球仅次于摩周湖，可见度有40多米，澄澈见底。因为没有受到第四纪冰川的覆盖，因此湖中仍保留着贝加尔海豹、凹目白鲑、奥木尔鱼等第三纪的淡水动物。

　　“湖水透明，透过水面就像透过空气一样，一切都历历在目。”这是契诃夫笔下的贝加尔湖。俄罗斯人喜欢饮酒，湖边的姑娘们也不例外。两罐啤酒饮罢，她们用衣服把脸蒙住，躺在湖边任海风吹拂，任阳光投射。依偎着无声的暖阳，内心变得宁静和深邃。除此之外的一切事物，在此刻都不用去关心。

　　海鸥从一侧飞到另一侧，湖面上的船只驶近了又开向远方。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飞行和漂泊呢。踩在湖边的小石头上面，这令人心生惬意的冷峻色调，仿佛将思绪带回了旧时光里。陌生的地方，一种久违的感动，忽然开始遐想贝加尔冬夜的场景——缓缓而落的雪花素裹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，只有一盏盏暖色的路灯，照亮小镇静谧的道路。我们就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，走在路上想着那些故人和故事。

　　独自在湖畔能想到什么呢。是十九世纪那些浪漫的湖畔派诗人，抑或是像湖水涟漪一般无限联想的意识流。那个曾经在瓦尔登湖自建屋舍居住过的梭罗说：城市是一个几百万人一起孤独生活的地方。里尔克则说：谁此刻孤独，就永远孤独。当然，最终所有的事情，都像水流一样从我们的身边流过。

　　一位俄罗斯姑娘在卖她拍摄的照片，背面标注着拍摄的地点和时间，这不仅可以为她的旅行赚取路费，还可以把照片传递到世界各地。从前总是能收到各种各样的明信片，上面写着各种诗意的句子。长大之后拿出来，少年时的记忆便纷至沓来。因此每次在异乡的时候，都喜欢在明信片上写下几句话，然后投入绿色的信筒之中。收到的人极少，速食时代谁还关注节奏缓慢的明信片呢。那些明信片，不知现在流落在了何处，那些人也不知身在何处，只有那些字还安静地躺在纸上，等待某一天漂泊后的相逢。

　　这个季节的人还不算太多，商铺里有各种各样萌化的海豹纪念品，还有特色的熏鱼，而我挑选了一本关于贝加尔湖地区的历史书。书的内页已经泛黄，里面有西伯利亚地域的各种图片：驯鹿、木格楞、萨满教……虽然看不懂，但我认为这是一种更好的纪念方式。

　　读书的时候，我们可以暂时抛开素日的忧愁和劳顿，用最柔软的心去翻开另一种生活态度。即使是对着文字发呆，就像这无尽的贝加尔湖水一般从流飘荡，也是一种享受。

　　无尽的远方和无尽的人，都与你无关。山脚下，船坞边，细沙和淤泥一同滚动。蝴蝶在草丛间追逐，猎犬在沼泽里兜圈，布里亚特人的帐篷和小木屋，散落在稀疏的白桦林间，偶尔看得见院子里忙碌的扎着头巾的女人……一种宁静扑面而来，无需雕琢、无需设定，活脱脱一幅瓦西里·列宾笔下的俄罗斯风俗画。

　　海风从远方吹来，然后吹向远方，一直回荡在人们的记忆里……

　　（作者简介：青年诗人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）